运河煤矿闫梅
今年过年,在娃爸与娃儿的陪同下,回到了我的老家,刚到时恰逢降温,一天的时间,娃娃就顺利过度进入适应期,和大浩哥哥腾腾哥哥玩的不可开交,而我依然像只上了冻的包子,裹的厚厚的猫在家里,以至于年前与老友旧交们约定的或许见都成为了不见,邻居们依旧热情有趣,在一起,冷了,不管是你家的玉米杆还是我家的棉花柴,兴起立刻就地生火,反正都这几家的柴火,他们没人在乎。
往日的小跟班们逐渐长大,小娜小翠都已成大姑娘,春秋天的装备一点不嫌冷,与她们玩丢沙包游戏,我只能甘拜下风自愧不如,青春属于她们。小鹏弟已长成了一米八五的大鹏,回家期间陆续开始相亲,20岁的年纪,技校毕业后在天津一家单位干车床,每天工作12个小时,每月也只能休息2天,他深知工作的辛苦,临行前告诉婶子,如果他中间打了退堂鼓,一定要劝他坚持,同去的有叁十多个同龄小伙,坚持至今的就叁两人,一提起大鹏小小年纪那么懂事,婶子眼泪婆娑。
我的老家,地地道道的中国农村缩影,平日里,孩子们去了学校,村子里大都是寂静的,除却女人的聒噪,多少缺了些生龙活虎的气氛,年轻人及已婚男人都出去挣钱养家,还有很多住户居家搬迁外地,加上一些没了主人的老院,至少叁分之一的院子是杂草横生破败不堪的,有钱没钱回家过年,能回的基本都回了。东头儿一年轻人,初次混道儿,被逮了,涉嫌毒品买卖,被逮时,第二个娃嗷嗷待哺刚满月,老母因受精神刺激卧床不起,回村的其他小年轻纷纷捐款,帮母子度年关。混的好的也有,有的开着黄色牌照大卡车,拉着年货回来了,有的混上了小汽车,街里有一姑娘,小学没毕业跟随姐姐出门做了童工,现在出落成亭亭玉立一姑娘,盘靓条正,驾着别克回来的,被评为村中最豪华车。多数还是中溜的,他们脱掉脏兮兮的工装,换上新购的皮鞋衣帽,怀揣着汗水和泪水换来的人民币,在春运高峰期的艰难中,步履匆匆,只图回家小住,陪家人过个年。
听街坊邻居拉家长里短,恍惚眼前的小村子已不在我理解能力范围之内,人和事越来越多元,越来越花里胡哨,我不确定大部分人们的生活水平是否提高,却深刻感知到那些与命运抗争个体的存在,我不确定人们的精神世界是否一片荒芜,却能理解留守儿童的思念及背井离乡人的纠结,在家能挣到钱,谁还愿意远走?不确定的东西太多,能确定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村庄正在沦陷,我的记忆越走越远。这种感觉深深植入脑海,勿容置疑清晰可鉴。
一直在家留守的六婶说:一冬天,哪儿见过老天爷爷啊,个把月的雾啊。插个笑话,叁地人相聚,北京人说:在北京待着真他妈不靠谱,出门就吸毒。济宁人说:帝都的朋友哦,你们并不孤独,儿得不。老家人一拍大腿:奶类个腿类,今年的老天爷成了烟枪了,呛得大人孩子一冬天的咳咳咳,作的啥孽哎。我跟她们开玩笑说:很快会有转机的,因为本届常委我熟,下回见着了让他们好好抓抓环境治理,他们笑我还那么爱胡闹,名字能不能叫全还不限定呢。的确,我还真叫不全,他们却能如数家珍,因为他们寄托着更多的希望,满心满眼的是多多的惠民政策。
此行之于我是收获和满足,见到了想念的爸妈,回到了熟悉的小院,老妈的白发越来越多,记忆越来越差,口味越来越咸,在记不起或做不好时的一遍遍解释,表现出一种人越老越不中用的自卑和孤独,行动迟缓了,神经却敏感了,谁又能想到,她也曾像我们一代一样无惧无畏脚下生风般走在风华正茂的路上。那时候,临近年关,人们拿着对联书写纸纷纷送往我家,不识字的老妈能用自己的书写方式记住谁家谁家,晚上掌起灯,老妈开始精确计算谁家几扇大门几扇套间门,谁家有迎门墙谁家有磅秤,谁家有猪圈谁家有鸡舍,并精巧的迭出各种匹配的对联斗方横批等等。然后,老爸大笔一挥,‘冬去山明水秀,春来鸟语花香’‘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这些朗朗上口的对联及老爸挥毫泼墨的场景深深印在了我这位观摩者的脑海中,这一切都像是发生在昨天。而现在,市面上买到烫金对联比买到红纸容易的多,老爸也已搁笔多年。我隐约听见历史的车轮正咔嚓咔嚓碾过时光的声音,而且越靠越近越靠越近,某一天,我们也将和他们现在一样,这是自然规律,无论身份贵贱地位高低。
爷爷已将近九十,身体健康气色红润,16岁加入中国共产党,做了一辈子的村支书,参加过抗日,曾在大饥荒中颠沛,在反右及文革中蹉跎,他懂得什么叫饿殍遍地,也知道什么是十年浩劫。一说起陈年旧事,他思路清晰,娓娓而谈,既没有表现出一个老党员倔强愚昧的爱国主义情怀,也没有表现出捍卫革命的嫉恶如仇,在那个肃清反动残余人人面孔狰狞的年代,各村纷纷竞相揪出反对派,或拭之于众或挖坑活埋,作为那个年代的村支书,他一直是个跟上级交不了差的后进小领导,他厚着脸皮被屡次点名批评不积极,他仍然在村子里揪不出一个典型,邻村一同龄老人一提起他就竖大拇哥:天大的好人啊,在那个年代,他让全村人没伤着一个,就是天大的好人呐,老人们都知道,至今邻村因活埋人代代积怨的事情从未休止过。在他心里,个体的生存权比天还大,更不要拿甚公家来相提并论。至今他这么认为:管他七啊八啊,不管加入哪一路,都是为了谋个差使,养活一家老小,谁好谁坏,谈不上。他显然成不了一个出色的政治家,也只能注定做一辈子不如芝麻大的小村官,晚年按月领取那微不足道的35元退休金,除却平日里卖些瓶瓶罐罐,这就是他的固定收入。
他瞧着眼前的子孙后代们,很开心很满足。除夕那天,爷爷换上孙媳妇从陕西大老远给捎来的新棉袄,高兴的合不拢嘴,我拿出手机拍照,他介绍说:活里活面,就是贵了点,好几百块。提醒爷爷看镜头,他立刻板起脸看向镜头,我笑说我又不是办身份证的,恁严肃干啥?爷爷立刻笑了,笑的有点拘谨。爷爷一辈子酷爱民间戏曲,什么大鼓,扬琴,曾接待过不计其数的到村说书的江湖艺人,现在出口就是一副老江湖,你点上一段,他就能来上一段。爷爷奇特的记忆力让我无数次质疑这仅仅是一位只读过夜校的老人?四叔给买了个卡片随身听,存着满卡的老戏,一天到晚的播放,成了爷爷目前最有用的家用电器,家人都觉得爷爷就是一大家子的压轴大宝贝,这次回去,家娃与老姥爷一见如故,有事没事凑在一起,吃饭时,娃娃一定要与老姥爷挤做在沙发上,只喝老姥爷碗里的饭,只吃老姥爷夹的菜,一老一少,相映成趣。
年初一的上午,村庄里的闫氏男丁全体出动,一同前往祖先墓前,共同祭奠这位繁衍了几辈人的祖先——琮,他们磕头放鞭,同时还秘密进行了一项义捐活动,为村里一位享受低保的80多岁孤寡老人,平日里,东家送去车子柴火,西家送去点萝卜白菜,帮提水之类,纯属每个过路人的举手之劳,许多年,弟弟一直肩负着帮老人张贴对联的任务,近年来弟弟也已封妻荫子安家他乡,老人的对联却不曾因此拉下,因为总会有人想到。过年,是老少爷们更易集中的日子,钱不在多少,都是心意。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质朴的老家人依然善良,依然重情重义。
一代人在逐渐变老,一代人正走在成长的路上,一群小屁孩们长大了,又一群小屁孩们诞生了,池池,菲菲,晨曦,她们是我家娃娃的好朋友,见面他们能够与对方分享兜里的糖块,遇到喜欢的玩具又会挣的面红耳赤,他们窃窃私语,叽里咕噜讲些大人听不懂的语言,他们仰起稚嫩的面孔,努力倔强的认识着地球上的一角一落一草一木。要回济宁了,我跟娃娃郑重宣布这个消息,娃娃给了我一个惊喜,竟学会了如此复杂的表达:我不想回家,我在姥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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